一爿虽小却整洁的店面,几张干净的桌椅,简朴却地道的大西南家乡风味,便成了附近的食客们时常光顾的街边小馆。每逢晌午太阳当顶或是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小馆中便热闹起来。市井街坊中的大众,常常在此歇脚,将日复一日的苦辣酸甜,拌进简单却热腾腾的饭食之中;也常见三五好友在辛劳了一天后,相约来此,叫上几样小菜、一瓶酒水,于爽朗谈笑之间舒缓了疲惫的身心,尽显朴实而真挚的情义。小馆故事多,皆是家常菜。

　　而对于熟悉大西南生活的我而言,即使身居津门,这类街边小馆依然与大西南家乡街边的诸多饭馆、面馆、茶馆一样,绝不仅仅是用餐之地,更是操着家乡话摆一摆龙门阵、讲上几段趣话的放松场合。大西南的人们,普遍喜欢在街边的小馆中,伴着一壶酽茶或一桌餐食,绘声绘色地谈天说地,且是天文地理、人间百态无所不包,以至于当年竟有许多小说家专门在这些小馆中采风,收集了无数千姿百态的民间素材。何况,用家乡话“摆谈”,更是别有一番味道。众所周知,大西南地区的食俗普遍喜辣,也许是因了朝天椒、炮弹椒、小米椒的熏染,连那些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方言土语,也像用海椒爆炒了一样,字字句句都脆铮铮、火辣辣了,若是听到,不仅心上倍感亲切,连耳朵也会巴适(舒坦)得很哩!不信?那就请听一听街边小馆中的这场对话吧!

　　“来啦?”这是小馆中掌勺的孃孃(阿姨)见我进门时的标志性问候,紧接着便是厨房中传来的一阵锅碗瓢盆交响曲。待到一碗家乡饭上得桌来,碗里青的葱花、黄的豌豆、红的海椒鲜艳夺目,家乡话也就自然而然地从我的舌头上流淌而出了:

　　“忙了一天喽,坐起歇一下,吃碗热汤热饭,硬是安逸哦!”

　　“还是你们坐办公室的安逸,”孃孃总是这样讲,“我们是天天忙,白天忙,晚上也忙,不像你们,下班就歇歇喽!”

　　“这个年代,哪个不忙?”我也总会认真地回应,“人好比磨子(石磨)一样——团团转!你看那北京、上海,办公楼里,都半夜喽,灯还亮着噻!”

　　“那你晚上回屋,做啥子噻?”

　　“还要读书、学习哦!有时候也看一看电视,看科学纪录片!”

　　“白天忙,晚上还要学,你累不累哦?”

　　“还好,还遭(承受)得住!这个年代,不读书,不学习,啷个要得(怎么行)。要学的,多得很!不读书,就落到人家后边了。人的脑壳哪,就好比那机器一样,用得多,转得快;用得少,就要生锈喽!”其实,忙碌了一天,或多或少是有些疲惫的;但几句家乡话一讲,一场龙门阵摆下来,顿时就像嚼了一口家乡的海椒,喝了一碗浓郁的热茶,精神就这么抖擞起来了。

　　当然,我心里明白,真正使我精神振奋的,是街边小馆中始终洋溢着的一股热烈奔放的性情,那是属于大西南乡土的性情。在大西南的街头巷尾、山坡树荫,甚至江边古老的吊脚楼中,这种烟火气十足的小馆随处可见,每每食客盈门,家乡话讲得热火朝天,龙门阵摆得不亦乐乎,有时还伴随着朋友之间高声响亮的猜拳打诨;无论是办公楼里的白领、机器旁忙碌的工人,或是进城售卖果菜、走亲访友的山民老乡,各色人等往往都会齐集此处,大家敞开心扉畅快交谈,俨然一场场民间沙龙,而许多辛劳与焦躁,也就在这一顿饱餐中烟消云散了。时至今日,在大西南仍有不少著名的街边小馆倍受众人青睐,甚至有许多事业有成的人士依然喜欢时常来此用餐,他们看重的除了那份挥之不去的邻家味道,便是小馆里从未淡去的这番热情与坦诚了。正是这番热情与坦诚,自古以来,不知抚慰了多少人的心灵——从古时那些奔波在漫长商路上的行旅客商、四处游览采风的文人雅士,再到如今在都市中顽强打拼的奋斗者们,都曾在这一间间温暖的小馆中消除了倦意,恢复了昂扬的斗志;而这之中,也有当代的检察干警们。记得有一次,读到大西南某地区检察系统自媒体登载的一篇故事,主题是“检察人的美食”。在那篇故事中,来自各个部门的检察干警们讲述了那些在一日日的辛勤之余为他们补充能量、提供动力的街边小馆和小馆中的家常饮食,读来既有满满的乐观与幽默,更感人至深。这边忙于审查案件的侦监小伙推荐了“第一口下去让人瞌睡骤醒”的酸冲嘴和“简直堪称人间美味”的小煎鸡盖饭,那边每天为孩子们而劳心劳力的未检姐姐便立刻接上:“糯米饭浇上银耳红枣汤、一把芝麻粉、一把花生粉、一勺白砂糖——吃上一口银耳饭,心都融化了!”控申的伙伴下乡镇办理司法救助事宜,归来时已是饥肠辘辘,可只要在街边小馆来碗“豆花鲜嫩、蘸水香辣”的豆花饭,立刻高呼“巴适”!政工部门的姑娘加班累了,直奔附近的老字号小馆,“一大碗素米线再配一份儿羊肉笼笼(即粉蒸羊肉)”,吃饱喝足,“又能哼着歌晃回单位”继续工作了。还有公诉一线的姐妹力荐的牛肉饭,民行朋友赞不绝口的铺盖面和豌豆凉粉,驻乡镇检察室的弟兄“食用后心情大佳”的莴苣叶豆腐羹和农家炒粉,无不是来自那些暖意融融的街边小馆,无不是市井、山野捧出的一片深情厚谊。掩卷沉思,我们真的应该感谢这些朴素的小馆,正是这来自民间的、润物无声却最为强大的力量,让这些检察干警们——同样是从寻常人家甚至大山村寨中走出来的好儿女——能够坚韧执著地前行。

　　街边小馆,也是一个承载着百姓大众生活的万花筒。在大西南的土地上,自古以来,无论是码头渡口、商贸重镇,或是茶马古道、盐井矿山,凡是人群聚集、客流不息之处,客栈、茶馆、饭店便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出现。这些喧哗热闹、充满了烟草与汗水气味的店子,却是历史与人生的大舞台。“家家都有一本账”,街边小馆中的每一位来客都有属于自己的、与众不同的日子,但小馆却会敞开怀抱接纳每一个善良者,给予他们同样的温馨与呵护。追忆往昔,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当大西南成为中华民族乃至全世界的大后方之时,正是这些街边小馆,为背井离乡的精英人士、莘莘学子、抗敌志士和国际友人营造了一方家园,成为激励着他们奋进、拼争的坚强后盾。西南联大的学子们在校园自习空间严重紧缺的条件下,坚持在茶馆中勤学攻读、努力不辍,最终涌现出了一大批科学巨擘、人文大师;无数智勇双全的抗战英雄,巧妙地利用街边小馆作为联络战友、传递情报的秘密据点,留下了太多扣人心弦却又至今鼓舞人心的传奇;又有多少爱国人士,借助街边小馆宾客满座的优势,在小馆中积极开展募捐、义卖等活动,唤起了民众的大力支持,为胜利带来了不可或缺的、巨大的保障……正如原野上那看似普通的草木却有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强韧力量一般,一家家貌似平凡无奇的街边小馆和那一碗碗家常的茶饭菜肴,却显示着最刚强的伟大——那就是人民的伟大。这种伟大,无须赘言——大西南那些波澜壮阔的历史往事,以及今天不断开拓进取的人们(包括我刚才提到的那些检察干警朋友们)的亲身经历,不正是对这种伟大的最好诠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