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岚从心里说：买房吧，孩子大了。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赶紧给他置办一套房产。城里可不比农村。

　　农村的状况是——父母含辛茹苦地将几个子女供养到大学毕业，然后自己已接近老倭瓜瓤子的年龄。再也挣葳不动。以后发展空间全凭自己孩子的造化。他们剩下的只有喘息和等待。等待着乌鸦返哺的一刻、等待着含饴弄孙。养育之恩吗。报答不报答那是你的事。如果你是孝子，如果你可怜两鬓斑白的父母二十多年养育之恩，你的责任重大。也该把你所学的知识与才华转化为生产力、转化为驻颜解毒的钱，挣钱捎回老家。反正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又供养你上大学不容易。

　　叶岚的儿子寒阳真是不争气，连所像样的大学也没有念上。叶岚十几年的辛苦基本是付诸东流。噢!也拿回一张文凭。是个高中！ 既然没考上大学好歹也得找个行当。叶岚又四处挖门子、烦人托窍找个单位上班。

　　一晃寒阳就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好歹这些年叶岚存了点钱。当务之急就是给寒阳买房。市中心的商品房在当时的定位上就不是面向叶岚她这样的工薪阶层，她也根本摸不动，也问询不起。她也曾经以骑马走天下的魄力试试运气，一问就是万八千一平，几乎电得她一路跟头。几番奔波打听下来能将将摸得动的楼盘都是在市区边边沿沿及远郊近郊。不用说城市里的新楼盘跟叶岚没什么商量。几次碰壁之后寒阳的妈妈又开始考虑买旧房。最好是二手的公产房。公产房的价格叶岚心里多少还能接受。主要的还是存折上的数码还能够伺候。

　　二十年来不就是以儿子为中心、以儿子为香火的第一继承人而奔波劳碌一生、省吃俭用一辈子。吃的穿的用的能省就省、能将就就将就、能凑合就凑合。可没有房子未来的儿媳妇却不能将就。世风再好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怎么能看上一个连房子都没有的无产者呢。

　　从寒阳背着小书包第一天跨进校门的那一刻开始叶岚就盼着儿子十年寒窗出人头地。重振家族雄风。可随着儿子那倒霉的高考成绩公布后，叶岚的心立即跌入低谷，但又很自然地恢复了平静。孩子自己的好。谁不希望自己有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如果当不了好孩子当个一般的孩子也总比当个坏孩子强那么一点点。不过不管他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孩子终究是她叶岚身上掉下的肉。孩子怎么不争气作为母亲的也要帮衬他一把。为他安排一房媳妇。假如没出息孩子的下一代有出息了呢。怎么，不会吗？

　　我们既然认定了法官的儿子不一定是法官。那么没出息孩子的孩子将来也可能就是将军。既然有这种预测更要给他投资买房。然后再讨一房媳妇，让寒家的香火继续传承下去。不然怎么对得起已经逝去的寒阳爸爸以及寒家的列祖列宗。

　　寒阳从小就老老实实。也不能说他学习不努力，只是有些不刻苦。在这个社会不刻苦学习怎么能行得通呢，最起码眼前掏钱买房子就费劲。如果你当初学习刻苦些考个清华或北大，哈工大也行。还用得着让叶岚这个当妈妈的操心费力、四处托门子找工作、买房子吗。那时候肯定会有人踢破你家的门槛子。其中不乏中石化的老总、联想的CEO。唉！不努力的结果让一切可能变成了不可能。到头来还得依靠妈妈叶岚为你买房。

　　那天真是凑巧，正赶上叶岚去收什么电费还是卫生费，也正赶上崔大鹏在家。在同一栋楼住着这是叶岚第一次见到也算是认识了崔大鹏。叶岚刚坐在椅子上说了家不长里不短的潦草话，猛地看见电视机下面的柜子上放着一沓子现金，叶岚不经意间说了一句：“那么多钱放在柜子上多不安全。”没想到那家主人崔大鹏眼皮子都没抬，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噢！你说的那钱，刚给人买了一套房子。人家给的感谢费。”

　　叶岚赶紧问：“什么房子？”

　　崔大鹏告诉他：“都是公产房。”

　　都是中国人，中国话我们不陌生。都是公产房的概念用文言文解释就是已经卖出了好几套。叶岚当时脑子如过电一样立即想起自己的事。

　　寒阳爸爸过世的早，临闭眼的时候将叶岚和寒阳叫到床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把寒阳拉扯大。给他买房娶媳妇。他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她。泪流满面的叶岚当时就给丈夫跪下了。保证今后一如既往地呵护着寒阳。让他住上最好的房子、娶到世界上最贤惠的媳妇。

　　丈夫过世没几年，叶岚的单位也散挂了。从此，距离好房子、最贤惠媳妇的目标越来越远。

　　相依为命的母子俩只靠叶岚卖点拖鞋、鞋垫谋生。想起过去叶岚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胃口可劲地往上泛酸。她干呕几下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只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咬咬牙不肯让那晶莹的东西掉下来。她从来不愿在别人面前落泪。叶岚忍住了疼、咽下了泪，甩了甩头发，张了张嘴。此时此刻她不能让这些不快的东西影响她的思路。她要立即在痛苦、伤悲之中拔腿出来，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崔大鹏为自己的儿子寒阳买套好房子。她的儿子寒阳大啦，现在急缺房子。

　　叶岚好话说了一火车，崔大鹏才开口说：“看你这人挺实诚的就帮你一把。不过十万元订金必须得交。他也要求人办事，什么房管局土地局上上下下都需要打点。”脚底生风的叶岚毫不犹豫地直扑银行取出十万现金。拿着一摞摞崭新的钞票叶岚突然感到是否有些莽撞，万一遇上了骗子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在拿捏不准的时候叶岚猛地想起了哥哥叶北海。他可是吃过见过。叶北海原来在一个国营大厂保卫科工作，是党员又是干部。资历挺高。什么地富反坏右没见过。可谓见多识广。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一下子就看见他臭粑粑啦！

　　叶北海很痛快地答应妹妹去一趟。顺便给这个崔大鹏审审色、相相面。

　　崔大鹏非常客气地把他们请进客厅，让了座，让了水。面对着叶北海拐弯抹角的盘问、质疑，崔大鹏气定神闲，对答如流。接过现金后数都没数随手扔在电视柜上。又找出纸和笔规规矩矩打了收条。

　　崔大鹏很忙，在他写收条的时候不时有电话打来咨询买房的事情。在崔大鹏接电话的时候，叶岚悄悄往客厅四周看了一眼。正厅的位置列陈着单人三人红木春秋椅和茶几差不多占满整个墙壁；对面摆着飞利浦电视机紧挨着一个较长的低平柜；客厅东面放着写字台和书柜，看出户主人似乎饱读诗书；靠北的位置一个大大水族鱼缸几乎紧贴着窗户，五彩缤纷的鱼儿穿梭、游弋在花草之中。叶岚定睛细瞧才发现鱼缸里还有几间红砖绿瓦的小房子被飘逸水草半遮半掩着。她心里说，小房子很漂亮、鱼儿都很幸福还有房子住……。未打包的松下空调静静地在客厅一角躺着，名人字画横七竖八插在古色古香的花瓶之中。叶岚感到不枉此行。这些日子总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瞎跑，今天才总算是找对了人。略感寒酸地是她们只买了点应季的水果和一箱子杏仁露。

　　需要买房子的还有叶岚的二弟二妹，他们的孩子也都是小子，也老大不小了。谈了几个对象都是因为没有房子拉倒了。

　　他们都听说了叶岚的邻居很有能耐，崔大鹏能买房。而且这个人还通过叶北海的审查。

　　叶岚只好又厚着脸皮继续带着二弟二妹投奔到崔大鹏门下。每人都交了十万定金。都是穷亲戚你不帮谁帮！

　　在一次次如坐针毡的煎熬等待之中，崔大鹏终于给叶岚带来一个好消息：“今晚看房，晚上十点。”

　　处在兴奋之中的叶岚全家下午五点已经吃罢晚饭。披挂整齐之后叶岚又通知哥哥叶北海还有叶岚的二弟二妹，告诉他们晚上看房，一块过来帮忙参谋参谋。

　　晚上九点已经过了灯火通明的时刻，在崔大鹏带领下，一干人马跋涉于小区幽暗的楼宇里。

　　直遛得人困马乏崔大鹏才在一栋楼前停下。崔大鹏才对叶岚说：“就是这。一楼脏二楼乱三楼四楼住高干。你家的房子就是三楼。哎怎么关灯啦？”他好像对大伙儿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晚上十点，怎么这么早就关灯。”一帮人正在懊悔来晚了之际，崔大鹏自告奋勇去敲那户的门。叶岚赶紧拦住他好意劝慰道：“大晚上的把人家弄急了房子事就扯王八犊子了。”崔大鹏看叶岚这么说也就没再坚持。这时不知谁提出来一楼那家的灯光还亮着，不行去一楼试试。崔大鹏对大伙说：“反正房型都一样，咱们说点好话敲门看看。”崔大鹏敲开那家的门，客气地跟人说，我们要买这块的房子，订好今天看房不料人家已经关灯睡觉。给您添麻烦让我们看看房。人家看他们一伙儿人穿戴都挺朴实的就请他们进了屋。房子比料想的还要理想，独单的卧室比较大、房厅是阳面的还挺亮。厨房厕所都能转悠得开。叶岚使劲看了几眼才千恩万谢告别出来。

　　叶岚的命还算不错，实地勘察了房型，而且还是三楼。第二天叶岚又交了二十万现金。崔大鹏告诉她一个星期内交房。然后就感觉崔大鹏没影了。

　　叶岚跟所有人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钱白瞎了！这跟肉包子打狗没什么区别。

　　从崔大鹏没影的那天他们就紧急寻找。他们先是风风火火赶到崔大鹏住处。他们家已经物是人非。早已经没有了红木家具、名人字画。他老婆没有钱，她自己还带着孩子去街道办低保呢。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几家亲戚集中了分散、分散完集中。走马灯似的寻找。这可恨的、挨千刀的崔大鹏。早起的鸟有食吃。第一个看见螃蟹的人最有可能吃到螃蟹。在人员比较集中的百货大楼几家亲戚集中在一起。他们派人分别守候在电梯楼梯口，其余人一层一层地搜。然后他们就急冲冲地排成一列，顺着金街往前面找。在大明眼镜店附近，叶岚远远看见一个人，背影有些眼熟。那人穿着一身李宁牌运动衣，上白下蓝，肩上还挎着一个解放时期的绿书包。这不是人间蒸发掉的崔大鹏吗。叶岚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不是挨千刀的崔大鹏吗？”话音未落，崔大鹏已经蹽了起来。憋急眼的几个大老爷们立即冲了上去。

　　金街上抓骗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少路过的群众听说抓骗子义愤填膺地参与围堵。书包，自行车像炸药包似的往上扔。怒火中烧的老爷们、撒鸭子撵上来的妇女将崔大鹏按到在地。

　　老爷们围着崔大鹏正兵乓五六的时候，妇女们纷纷扑到崔大鹏身上。女人打架基本是抓、挠、咬，她们只有挠出檩子咬出血才能解恨。在他们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周围看热闹的群众知道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风雨不透。人们最痛恨房虫子诈骗。没有捡到便宜的就往里面啐唾沫。

　　最后他们将被打得酥松稀软的崔大鹏提溜起来押到劝业场派出所。

　　崔大鹏派出所里承认买房的事。具体买房事宜还在进行当中。在回答赃款去向时崔大鹏供述：全部现金被其塞进在烟囱里，冬天生火时被老婆全烧了，根毛不剩。

　　在狱中崔大鹏还做着美梦。现在只是受点子活罪忍个肚子疼。若干年出狱后，诚然就是个富翁。

　　在狱中他还不曾知道，他入狱的第六年，崔大鹏的父亲搬家时发现一只耗子。搬家公司的人和他父亲一起逮害虫。最后耗子溜进了自己的老窝——床底下一节锈迹斑斑烟囱。崔大鹏父亲抄起破烟囱从五楼阳台直接扔出去。那情形如同天女散花一般。

　　很多人看见了极为壮观的一幕——几只能跑会颠的耗子张牙舞爪从烟囱里窜出来，展开了空中行走。最后在粉红色纸屑的陪伴下一起下了地狱。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房子。崔大鹏以前就是个穷困潦倒的泼皮，若干年之后还将是个不参假的穷光蛋。

　　最倒霉的还是买房人。叶岚擦干了身上的血迹，在卖拖鞋的同时又兼了一份工。她的目标只有一个为了将来的儿媳妇赚更多的钱为寒阳买房。

　　买房靠自己，不能靠泼皮。更不能靠神仙皇帝。

　　她信奉的一条就是活着。活着真好。

　　她爱听的一首歌是陈奕迅的《爱拼才会赢》一时失志不免怨叹 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那怕失去希望……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运 总要照样工作才会行 三分天注定 七分靠打拼 爱拼才会赢。